該死!我該不該跟上? 13.5.2010聽TAMTAM8 的自由即興隨想 文/杰廷

06 June 2010


幾週前,在TAMTAM8聽了一場自由即興。
關於即興,我知道的多,也知道的少。即興對我而言並不簡單,卻也簡單。然而最簡單的往往並不簡單。
我不確定我能說什麼,關於一場即興的演出。或許從我也是個樂者開始說。



我喜歡即興,因為即興總是很直接,即興總是會翻攪我過去的記憶與經驗,然後在一堆問題裡確定某些事情、做出某些決定:我要選擇哪些音,要怎麼和其他樂者做出什麼樣的音樂?現在!就是現在!沒有時間多想,雖然這一堆問題並不簡單:我現在在哪?其他的樂者在哪?我們現在在哪?從剛剛道現在,已經發生了哪些事?現在他是在等我彈些什麼嗎?他現在是在等待嗎?等我?還是等這音樂?還是等其他樂者?我該繼續等待嗎?還是我要彈些什麼了?他有要我彈什麼嗎?我該選擇哪些音呢?還有速度?現在是要持續不變,還是要變慢或變快?該死,我錯過了一個開始的機會,現在怎麼辦?他一定也覺得很該死。該死,他到底為什麼不跟上?他在想什麼?他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嗎?我不是很清楚了嗎?就是這樣啊!或許,他是故意不跟上的,因為他對音樂有不一樣的想像,或許是,或許我該等待?該死,他不該跟的,他不跟的話,音樂會更好的,我們不需要什麼都一起啊?我現在到了高音就是因為他在低音上,他卻跟上了,他不該跟了,少了低音又多了這麼多高音只會更糟糕。我確定。真的嗎?我好像又不確定。我該到低音去嗎?還是我該等待嗎?我現在在哪?他知道我不知道還是誰都不知道?過了,這都過了。我現在只能想我現在該做什麼,在這一堆高音裡!我會不會等太久了?該死,還要等?突然,節奏變了,速度變了,這也太快了吧?該死。複雜吧,該死的複雜,至少對我是這樣,很不簡單,然而,這該死的即興卻總是很刺激,因為總有意外發生,即使是合作很久的樂者,我們在一次又一次的即興演出時,總是會想找出不一樣的音樂。而我卻總是必需喚起我過去的所有記憶與經驗,來和樂者們對話,在一個個現在,我必需知道,就是現在,我在哪?而就是在這個問題上,即興又顯得簡單,因為我就在這啊,我只需要將我說出來,就好了,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。



現在在這的我有什麼呢?我想和許多其他的樂者一樣,有我們聽、我們學、我們演奏的背景,這讓我的音樂有了些自己的語法。因而,關於我在哪這個問題,我清楚的知道,我不是爵士樂者,我不會爵士樂的語法,這卻不妨礙我和爵士樂者合作。對我而言,爵士樂者常常有很清楚的爵士樂自己的語法,這是隨著許多樂者的演奏逐漸堆疊出的,像是哪些音怎麼連綴成旋律、鋪展成和弦等等。然而,現在這些語法卻也逐漸變得游離,就是在這遊離裡,一些不同背景的樂者開始自由即興。巴哈、中東的烏得琴(oud)、電吉他、伊朗的扎八鼓(zarb)、搖滾樂都能在自由即興裡一起變造出新的音樂。就像所有樂者都有自己的背景,我的則是像巴哈這類的音樂,因而我沒有爵士的語法,然而,我也想游離,和不同背景的樂者合作,因為對我來說,這些不同的背景讓音樂更刺激,當我們在不同的語法間游離時,我們讓出空間,冒著各說各話的險,卻可能在我這些一堆該死的問題裡碰撞出新的音樂,我能一起和聽眾聽見更多,這或許就是自游即興了。除了爵士樂者,我也曾經和傳統音樂的樂者即興,這是很動人的經驗,所謂傳統音樂的傳統就是老,然而我覺得這老音樂在這一個個樂者的身上卻都顯得新,隨著他們的個性被帶到這裡,到我們的即興裡。我想,這傳統或許就和爵士樂一樣,都在樂者身上,或許更緊密,因為傳統音樂的樂者總是曾經要暗無天日的反覆練習,他們總是要被迫遵守嚴格的語法,這也為什麼不一定所有傳統樂者都能即興,他們或許有著很高的技術卻已無法不按譜演奏了。某個意義下,巴哈這類的音樂也像是傳統音樂。然而,在自由即興裡,無論是什麼傳統,到這都被轉換成我面前的這個樂者,是他在說話,我或許不認識這個樂器,然而,我卻覺得我能在即興時能很快的聽懂,因為我也必需很快的聽懂,因為我需要和他們一起做音樂,就是現在啊!當然,我也有碰過聽不懂的情況,我就只能從樂者變成聽眾,即使我拿著我的樂器,我卻像是啞了,就像是我無法即興出爵士樂,所以樂者的語法都只有爵士樂時,我想我是無法進入的,我也會稱他為爵士的即興而不是自由即興了,這就像是我無法演奏烏得琴的傳統音樂一樣。

無論是爵士樂或傳統音樂,樂者所帶著過去的記憶與經驗總是在演奏時又老又新。是他們將過去的音變成是現在的,將自己的語法變成是游離的,因而,無論是什麼背景的樂者,我總想要聽見他們的個性。或許這也是爵士樂的即興最迷人的關鍵,即使是同樣的旋律,不同的樂者卻不僅是詮釋,更是直接投入自己的理解與感受,更重要的是,他演奏時,連著合作的樂者、連著聽者、或許連著當場昏暗的光線、連著流散的氣味或停在舌尖的酒香,都到了當場的音樂裡,在爵士樂的許多現場錄音裡,我們因而有時要的不僅是音樂,更是桌椅杯盤的聲響、聽者細碎的交談,他讓我們試圖重建這個當場,而我想,我常常是真的陷入了。自由即興也是這樣,他帶出的更是無法預測的音樂。在TAMTAM聽了自由即興,是幾週前的事了,當晚的音樂早就不在了,記憶也開始消退。然而我知道,我作為聽者,腦袋裡想的是上面一堆該死的問題,我知道我作為聽者,我在音樂裡邊找尋樂者的個性,從他們的話語,從他們的等待,從他們的跟上或不跟上,從他們的對話,從他們的進與退,前與後找尋個性,然後邊聽音樂發展成或許連樂者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樣子,當場,我是希望我能更沈浸下去的,這聽來或許很可笑,我是希望我能連著我坐的椅子陷進地板下的,這樣我好像才能真的在音樂裡,在連著擠滿聽眾與光線侷促在白牆上的整個空間裡。我也知道,或許是只有我是這樣即興,是這樣聽即興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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